这个标题“重访大瑶山——沿着九十年前的费孝通调研路”本身就蕴含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和社会学意义。它暗示着一次充满敬意和探索精神的旅程,旨在重新体验和学习中国现代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早年在该地区进行人类学田野调查的历程与发现。
以下是一些可以围绕这个主题展开思考或创作的方向:
1. "历史背景与费孝通的调研:"
简述费孝通先生在20世纪30年代(大约是1935年左右)首次进入大瑶山进行实地调查的背景、目的和意义。当时的社会环境、学术思潮以及他对中国农村社会结构的关注。
提及他当时的研究成果,如《江村经济》虽然主要研究对象是江南水乡,但他的瑶山调查为理解中国山区、少数民族社会经济文化提供了宝贵的早期资料。
探讨费孝通当年调研的具体路线、方法和遇到的主要观察与思考。
2. "九十年的变迁:"
对比今天重访大瑶山时的景象与九十年前费孝通先生所见所感的差异。这可以包括:
"自然环境:" 山区的植被、气候、交通状况等是否发生变化?
"社会结构:" 当地瑶族及其他民族的人口结构、家庭模式、社会关系、社区组织形式等有何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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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南岭西南,有一片拔地而起、山高林密,大致南北走向、与珠江上游黔江段东西交织的山脉,即为大瑶山。1952年,我国第一个瑶族自治县——广西金秀瑶族自治县在这里诞生,被誉为“世界瑶都”。
90年前,同是青年学者的新婚夫妻费孝通、王同惠,来大瑶山开展社会调查,一路写下《桂行通讯》,记录了当年瑶族人民真实的生存状况,成为珍贵的历史资料。调研过程中,王同惠不幸遇难,费孝通身受重伤。
90年后的今天,《新华每日电讯》记者沿着他们的足迹,寻看大瑶山的沧桑变化,探访瑶族人民的共同富裕路,感知中华民族多元一体、交往交流交融的真实场景。
今年11月是费孝通先生诞辰115周年,谨以此重访致敬纪念。
象州:大瑶山脚下串起“富民路”
从柳州到象县,费孝通伉俪是在柳江上坐小火轮,耗费12小时。今天沿着2017年底开通的梧柳高速公路,在大山中穿行只需1个小时。
我们坐船过渡,登陆运江古镇。从大瑶山流下来的罗秀河,在此汇入柳江,冲积出一个四面环水的小岛。因地处水运要冲,自古人烟辐辏、商贾云集。后来随着水运式微,为了寻求发展空间、便利交通,居民整体过河迁移,留下一个密布青石板路、骑楼,但有些空落、寄希望文旅开发的古镇。
码头边的石条长坡下,立着两块牌子。一块是“徐霞客上岸点”,一块则刻着《桂行通讯》的记述:“由柳州到象县的水道极老,曲折甚烈,近弯处,山壁峭立,竟疑无路,水流颇急,且河床不平,水花打旋,小船不易航行。”
在宁静的古镇深处,我们来到“新住民”刘清的家。原本是柳州人的她,从老居民手中买地建起一栋新房,2楼、3楼辟为民宿。“这里水质好,空气好,”刘清的婆婆说,“每天沿着河堤散步,晚霞特别漂亮。”婆婆盼望过河的交通更方便,古镇迎来更多人气。
我们和费孝通、王同惠一样,也是在夜晚来到象州县城的西门坡下。当年坡下就是下船进城的码头,如今因旁边架起一座横跨柳江的大桥,码头已停用,斜坡上长满青草。夜色中从坡下仰望经过保护修缮的城墙,的确陡峭险要,与《桂行通讯》中“仰望山顶城楼”的描述一致。
县史志办原主任韦敏带我们登上城门,走过有数百年历史、古老发亮的石阶,来到他们研究认为是当年费孝通伉俪居住的客栈原址。古街因为古城保护得力,大体保存了当年的格局,但一家悬挂“AI青创人才E站”招牌的创业门店,映照出时代的巨大变迁。
根据城墙旧址估算,当年,象州城不过是蜷缩在五座城门内的一方天地,面积仅约1平方公里;而今城区已扩张数十倍,高楼迭起,车流如织,成为一座容纳十余万人的现代城镇。
离开象州县城前往大瑶山的路上,费孝通伉俪发现有一个地方“水田青青,颇有江南风味”,他们设想,若是能输入大批人口,把荒土都加以开辟,一定可以富民。
这个地方就是寺村镇。90年过去,镇名依然没变。和当年一样,水稻依然是这里的主要农作物。宋《舆地纪胜》记载:“象州多膏腴之田,长腰玉粒为南方之最。”让人欣慰的是,这里生产的大米已经是象州的一张名片。当地人告诉我们,寺村镇的大米受欢迎,首先得益于源起大瑶山的罗秀河的浇灌,水好。
设在路边的象仓米业,是广西米业的民营经济翘楚。戴一副眼镜、略显斯文的年轻人周俊伯,是企业掌门人。2013年,在广东佛山学计算机编程专业的他,毕业后子承父业投身米业,公司墙上悬挂的“北有五常,南有象仓”的铭牌,显示了这家企业的雄心抱负。
销售是最需要突破的难题。有一次开车赶到东莞的他,在晚上8点钟等到一位大米经销商下班。“我取出随车带的电饭煲,现场将我们的米煮熟给他品尝。后来他下单了,成为一个重要客户。”
改变这片土地的力量,是改革。在寺村镇党委、政府支持下,2024年象仓公司和横桥村合作社联手,试点推动“五统一”改革——村民用土地承包经营权入股,象仓公司统一生产资料、技术指导、田间管理、产品销售、品牌推广,售粮利润和农民分红,实现了粮食产量增长、售粮收益提升、农民不必过于辛劳的多赢局面,农户全年每亩多获利500元。
当地政府2024年投资900多万元在横桥村推行高标准农田改造,在不改变农户承包经营权的前提下将分散的小块田集中——当地农民称为“小块”变“大块”,为“五统一”创造了基础条件。
我们欣喜地看到,从象州到寺村,再到百丈的路上,两旁几乎没有一处闲土。除了稻禾,还有高过人头、青纱帐般的甘蔗,一座座枝条缀满小圆果的砂糖橘园,以及像哨兵一样排列整齐的桉树。路旁不时可以见到果品销售店,和卖桉树肥、土肥的农资店。
今天农民的富裕之路不仅在农业,还在工业、商业,以及三产的融合。在横桥村村委会小院里,一处竖立的宣传栏上大书“送岗入村 ‘码’上就业”。招工的15家企业有14家来自本县,大多是本县工业园的工厂,招聘职位包括销售农产品的电商主播(全职)、视频拍摄剪辑等。
百丈是进入大瑶山前的最后一站,费孝通他们在这里的墟(通“圩”)街上第一次看到“穿瑶装说瑶话”的瑶族同胞。我们到百丈时,正赶上圩日,像当年一样,依然是三天一圩。走进盘瑶人谭月荣的铺子,只见琳琅满目的瑶山药材。看上去人并不多,对此市场管理中心负责人韦红生解释,交通便捷了,瑶山很多村也有了电商,瑶族乡亲不必奔波下山购物了。
从运江古镇到象州城,从寺村到百丈……不变的是山川河流、栽禾种稻、三天一期的圩市,古镇古城也延续着历史根脉。但从交通、生产生活方式、农民的富裕程度和城乡流动来看,这片土地无疑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之变。当新发展理念和改革创新激发出活力,这片土地未来必定更加不负勤劳坚韧的人民。
站在平坦的百丈眺望,不远处就是山势连绵、岭横白云的大瑶山。在《桂行通讯》里,那是一块与山外迥然不同、新奇独特的世界。对照90年前的文字,那里的土地、那里的人民会发生什么样的历史性变化呢?
王桑老汉:“希望活到100岁”
“从象县入瑶区,王桑是第一站。”
90年后,我们循着费孝通伉俪的足迹,前往王桑。下高速后进山的水泥路曲折盘旋,路边的小河清亮,闯过石坡时“哗啦啦”溅出一团团白色的水花,汇入山下的罗秀河,最终汇入珠江。
《桂行通讯》中这样描绘王桑:“村落是向西靠山而成。有竹篱和矮墙围着。土屋比邻,间以方形的仓,一层层的靠山房屋,远地里就可以窥见村落的全貌了。”我们在象州县找到了百丈乡九旬老人韦中文,他是当年为费孝通带路的向导韦守超的孙子。他对上世纪40年代瑶山的记忆仍然清晰:“瑶山人的房子都是上层住人,下层养猪、牛。牛屎猪粪没有及时清理的话,到家做客都难以下脚。”
眼前的王桑,风光同样秀丽,只是村民的住房已经全部变成了一栋栋坚固、现代的水泥楼房,门口停着小货车、摩托车,屋顶则立着太阳能热水器,土屋和谷仓都看不到了。
在这里,我们见到了88岁的胡立光,他气不喘、背不驼,嗓门大、头脑清。他的父亲曾是“村长”。《桂行通讯》中记载,费孝通伉俪来王桑时,就是在“村长”家吃的饭。他听父亲说,“费先生吃了一点猪肉,还有自带的食物,但是不吃猪杂、鱼杂”。
“小时家中缺粮,有时吃山上野八角、野淮山充饥。只有客人到家或者过年时才有猪肉吃,现在餐餐有肉。”老胡高兴地说,家里人丁兴旺,儿女和孙辈在外有的当医生、有的开饭店,春节回家时“摆3桌才能坐定”。
当年瑶山人对新事物很戒备,在《桂行通讯》中有生动的记载。担心有的瑶山人顾虑照相机会摄走他们的魂引起误会,费孝通有时就为村民画像。有一些瑶民不敢接受他俩的人体测量,担心会“量死人”。
今天,现代设备已经在瑶山广泛使用。老胡的上衣口袋里插着一个手机。“孙子送给我的,我会打电话,看抖音,特别爱看新闻。”
当我们问及老人的心愿,他说,虽然感到自己也“太阳快下山了”,但看到现在生活这样好,“后生们”发展得好,很高兴,“希望自己活到100岁”。
出乎我们意料的是,这里并不是费孝通、王同惠的住址。在门头村村委会副主任胡兰带领下,我们爬过村后的长坡,登上一块背贴高山,长满膝盖高的大豆与野草的土地。“这里就是两位当年住过的地方,因为预防地质灾害,前些年村民已经搬到下面去了。”
王桑现在是门头村的一个自然屯。从王桑继续沿山路盘旋而上,不远就到了门头村门头屯。村旁山上直立着很多年龄超过200年的杉树,有参天之势,仰头难望树顶。村中的房子陈列着费孝通“情系大瑶山专题展”,一处祭祀自然的神庙门上悬挂着“费孝通先生调研旧址”,还有花蓝瑶民俗展览室。
浓郁的花蓝瑶民俗,90年后发生了哪些变化?
成人礼是人生特别环节。《桂行通讯》写道,男丁在15岁参加“度斋”,要做一套道士的衣服、一套新的被褥,每天请人来家里教他跳舞,度了斋才娶媳妇,“其实就是有当家长的资格了”。
如今村里依然做成年礼,形式却不一样。胡兰记得,15周岁时的农历大年初一,她身着瑶服,在亲友的陪伴下,从村底一路步行至村口,完成了这场庄重的仪式。如果还有其他同龄人,可以一起游村。
历史上,花蓝瑶一般不能外嫁其他分支的瑶族,外嫁汉族更是受到限制,通婚的地理距离也局限在狭小的山村。
这样的风俗早已被彻底打破。不限分支、民族,自由通婚。很多青年男女去往外地打工或创业,本地和湖南、四川等地婚嫁的都不少。在门头,“90后”乡村振兴协理员覃容容说,有一位在新疆长大的姑娘,前些年嫁到了这里,现在在山下的桐木镇工作。
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当地人结婚,往往是男方给女方一对银手镯,女方出嫁时带过来一套瑶服、一小皮箱嫁妆。如今新婚夫妻往往谋划着要在县城的金秀镇或者繁华的桐木镇买房。
花蓝瑶嫁娶风俗的特色之一,在于“双喜酒”——将婚礼的酒席和孩子的满月酒放在一起办。“双喜酒”吃两餐,来贺喜的人要备办两份礼物。
在“双喜酒”上,主家专门备下一份“簸箕肉”,用大簸箕垫上芭蕉叶,将30斤煮熟的排骨、瘦肉、猪内脏等舀进簸箕,堆成肉山,顶部再压一团四方大肥肉,专为女方亲戚而设。
如今,这种习俗正在简化。在花蓝瑶博物馆前的石阶上,从外地来的覃容容说,自己参加过两次“双喜酒”,村民不怎么做簸箕宴了。胡兰说,虽然也还有人做“双喜酒”,但更多人选择在结婚时办喜事。
多位村民受访时说,节育的“土法”早已“失传”。《桂行通讯》中多处记载,花蓝瑶的妇女十之七八都懂得堕胎的方法。他们一般只生两个孩子,两女则一嫁一招赘,两男则一娶一出赘。不了解情况的外人很难理解原因。我们实地走访,方才豁然开朗。这里的村屯都是分布在斜坡上,山越高,房子越密。由于山多、地少、缺粮,当年不得不堕胎控制人口,以适应有限的生存资源。
瑶族历史上用“石牌律”来解决纠纷——在村口竖上一块大石头,上面刻下不能违反的规则,譬如“偷禾谷、挖屋、偷坟三条,犯一条罚银50两”“娶二老婆的,罚银120两”,每村找有威望的人担任石牌头人,谁犯了石牌就由其处罚。
1951年,在中央民族访问团的指导帮助下,大瑶山各族人民代表在石牌上刻上了《大瑶山团结公约》。随着法治的不断健全,石牌虽早已不具备法律的功能,但依然是记载村规民约的载体,成为村民自治的一种手段。
“各人各山,各有界限,不得越界”“炼山要守法,注意用火安全”“男女平等,婚姻自由”……这是我们在门头村见到的“新石牌律”中的一部分。
我们还好奇地追问现在还有没有人“打老同”?与同龄人结为“老同”,是当年瑶族人突破血缘、地缘关系的一种交友方式。王同惠正是听从山下象州人士的介绍,进六巷与房东、瑶族姑娘蓝妹国打了“老同”,开展工作就便利多了。我们得到的答案是,年龄大的人年轻时打过“老同”,现在来一套仪式打“老同”的很少了,但“老同”这种结交好友、互相帮助的观念依然在年轻人里存续。
在王桑,我们看见一位妇女正一针一线缝制黑底橙图案的瑶绣,旁边两位妇女兴致勃勃地看着。
对女孩而言,一套精美的瑶服是不可或缺的。胡兰的瑶服是妈妈用传统工艺做成的。“瑶服都是由母亲代为保管,管得很紧,因为一遇水容易褪色,所以必须成年礼或婚礼时才穿戴。”
穿短袖、梳马尾辫的胡兰热情干练。在象州的米粉店、深圳的餐馆打工后,回到门头村为村民服务。今年31岁的她还没有结婚,她期待穿上瑶服的那一天。
六巷:熊熊燃烧的民宿之“火”
如果说,王桑和门头处于大瑶山的山腰,那么六巷乡六巷村六巷屯则是斜靠在陡峭的山肩上,背后就是巍峨的五指山。公路在山间蜿蜒,不断向上爬升,像一条银灰色的带子,将这片曾经闭塞的瑶山与山外的世界紧紧系在一起。
抵达时正值暮色四合,六巷屯的多家民宿亮起了灯。这让我们不由得想起《桂行通讯》中,对六巷夜晚的记述:“远山里的火把忽出忽没,一起一伏,好像鬼灯一般神秘。”
这段话在现实当中得到印证。韦中文老人受访时说,上世纪40年代,年轻的他常去瑶山挑干草、买杉木。“瑶人早上七点多就打一个饭包出去干活,晚上八九点才回家,每天都是打着火把出去,打着火把回来。”
外出劳作时的火把,和夜晚民宿的电灯,映照出新旧不同的瑶山。
沿着高坡下一条狭窄的石板路,我们来到六巷屯一家民宿“云山居”,位置就在费孝通、王同惠借住过的蓝妹国家房前下方。外表是原汁原味的农村老房子,黄泥墙,门前立着大木柱子,进门是一个山货柜,楼上则布置了多间客房,坐在小布凳子上可以悠闲地欣赏山寨风光。
我们遇见了这里的“小主人”、瑶山青年蓝泽杰。这个留着利落短发,从山外回到瑶山的“90后”,成为乡邮政公司投递员。业余时间,他在民宿打扫庭院,整理客房,在社交媒体上阅读大家经营民宿的心得体会。
蓝泽杰的母亲相燕珍今年50岁,瘦削的双肩总是背着镶红边、有花蓝瑶刺绣的黑手织布袋。只读过小学二年级、很多字不认识的她笑言“会算账”。几年前,她家新建了一栋楼房后,投资10多万元改造老房做起了民宿。
这个家庭的转变,是瑶山变迁的缩影。
对上世纪30年代的情形,《桂行通讯》这样记载:“瑶山向外输出的主要商品,就是木材。大都是包给汉人去采伐,每株值1毛2分。亦有瑶人自己砍下运到河边由汉人下水运出的,所得到的钱是瑶汉平分。但是一个木排有二三十根木头,瑶人所得不过四五块钱罢了。”
瑶山人的生计生活早已今非昔比。大量的年轻人到山外打工、创业,留在山上的人们,则主要是种植祖辈相传的生姜、八角、木材等。木材的收益虽稳定但回报时间长,而生姜、八角的销售受市场影响波动大。如何找到一条发挥大瑶山优势的致富之路?
改变,始于修路,成于民宿。
从六巷村往大岭村大凳屯的路上,我们可以想象出费孝通笔下当年的“下山之难”——“下山路是在山阴,古木参天,细竹遍地,这路终年不见太阳,阴湿湿的石块上都长着有一寸多长的青苔。”前些年,沿途已经修通被比喻为“挂壁”的水泥路,从此交通畅通。
大岭村是花蓝瑶聚居的村落,背靠全县海拔最高、风景奇美的圣堂山,眼前是五指山,村前有一条山涧两旁古树林立的大峡谷。1986年出生,年轻时在广东佛山做过玩具、在广西梧州磨过人工宝石,后来回村的相珍兰是这里的村党总支部书记,亲身经历了近年来大瑶山因民宿而加速发展的过程。
得益于丰富的山涧溪流以及小水电开发,大瑶山人民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用电照明,但是解决路的难度就大多了。六巷乡乡长李波告诉我们,六巷曾是全县最闭塞最落后的乡镇,外出只有一条四级公路,现在全乡48个自然村均通了硬化路,梧柳高速也设有六巷出口,实现了“外联通、内循环”的交通格局。
当本村10多公里的水泥路修通后,2016年,她与驻村干部引进柳州客商投资创办了“瑶天下”民宿项目,不少村民既做服务员也为游客表演瑶族舞蹈。当美丽的山水、夏日的清凉和瑶山的民俗吸引山外游客源源不断进来后,村干部又说服在外创业的村民相金明回村利用闲置老屋办客栈。
“那几处闲置的老屋一年就盈利15万元。”这个消息像一粒火种,点燃了整个村子的希望。村民们以火一样的热情相继加入民宿行业。如今的大岭村已发展出21家民宿、6家农家乐,2024年共接待游客11万人次以上,实现旅游收入700多万元。
“开民宿、做服务,60%的户数参与,把相关卖菜、卖特产的算进来,全村百分之百参与。”习惯轻言细语的相珍兰声音响亮起来。
“大岭村发展民宿红红火火,我们六巷也不应该落后,也要有人带头。”山的南面,从县城退休回六巷屯的七旬老人蓝建明,站在自家民宿“半山闲舍”的院子里,下了一个决心。
他的民宿坐落在六巷屯高处,由自家民居改造而成,实木房梁,青瓦铺顶,屋旁边架着从山上引水的半开竹子,里面长着青苔。这里每年接待五六百游客,客人在这里可以穿花蓝瑶的服饰,他会教客人简单的瑶语。
我们到访时的六巷屯,正处于民宿建设的高潮期。2024年,当地引进一家叫“瑶亮瑶山”的民宿,建起了多栋瑶族风貌的建筑,目前正在增资扩建民宿集群,还将建设演艺中心、观景平台、石牌律展示区。
把这里定位为乡村振兴示范点的六巷乡政府也筹集资金,正在修路,建污水处理厂、步道、停车场、公厕、旅游廊道安全护栏、加油站,计划打造费孝通寓所和“大瑶山田野调查学术文化产业中心”。
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一个集避暑、康养、旅游、观光、文化调查等于一体的六巷屯将问世,成为继大岭村后又一个民宿“明星”。李波说:“住宿难曾经是制约六巷旅游发展的痛点。过去游客总抱怨‘住不下’,现在还要让大家‘舍不得走’。”
在一批民宿企业和相珍兰、蓝建明等先行者的带动下,六巷乡的民宿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截至2024年底,金秀瑶族自治县全县共有民宿102家,其中六巷乡有30家,占据全县民宿的29%,初具集群效应。
面对如火如荼的民宿热,金秀县农商行专门设计了“民宿贷”。我们从六巷支行了解到,目前“民宿贷”成为这个支行新兴的头号业务,已发放23笔贷款共计500万元。
开发瑶山旅游的设想早已有之。资料记载,1933年,当时的“广西省府”通过的《决议开辟瑶山案》中云,金秀瑶山“乱峰插云,白云掩映,乔松深蔚,绿竹漫山,灌树丛生,藤萝纠结,山花竞艳,沁人心脾,溪水和呜,虫鸟相乐,真人世间桃源仙国不是过也”。然而当年的设想只是美好意愿,无法成为现实。
1987年,金秀县成立县旅游开发办公室和旅游开发公司,正式开发利用县内丰富的旅游资源。因为县城东北交通相对便利,此区域的十八家瑶族村成为民俗旅游点。近年来,全县旅游越来越火,也开始惠及地处县城西南的六巷瑶民。
除了发展旅游,金秀还以“中国瑶医药之乡”的名号,打响了瑶医药的“金名片”。2025年,金秀投入粤桂协作资金2280万元专项支持瑶医药产业,发展瑶医药精深加工、打造康养文旅产业园,县城瑶医院的瑶浴、头疗等特色康养项目大受欢迎,金秀生产的瑶浴粉、瑶药饮片、特色药酒,不断销往山外。
大瑶山人民的致富路得到了天南地北的支援。如今,广东茂名市的电白区、茂南区对金秀定点帮扶,从茶旅融合、旅游道路建设到河流治理均有项目覆盖。哈尔滨工业大学作为高校代表支持金秀县,被比喻为可能是南北跨度最大的“结对”。哈工大组织建筑、环境专家制定了六巷村六巷屯生活污水治理设计方案,并持续动员职工购买金秀的砂糖橘、百香果,以消费促增收。
青山变金山的绿色发展之路,正以一种更明亮的姿态,向这片瑶山敞开。
大岭村,看到又一拨广东游客来了,相珍兰心生欢喜,又有些着急。她盼望能够将通村的水泥路拓宽,这样载客更多的大巴车可以进来,目前只能过中巴车。
尽管家中的民宿还没有预想中的赚钱,但蓝泽杰认为这条路没走错。他的苦恼是,女朋友在县城工作,“她想在山外的桐木镇买一套婚房,两人未来的发展能在那边解决”,而自己对下山却很犹豫。
但他相信,如果能帮助妈妈把民宿做得更加红火,留在山上,会是一生更好的选择。
中心小学:大山的守护
站在山上俯瞰六巷,可以发现一块地势宽阔平坦的好地方,留给了六巷乡中心小学。对于地势陡峭的大瑶山而言,这样的地方可谓“寸土寸金”。
《桂行通讯》记载,费孝通、王同惠在六巷测算当地人的体质,是在一所庙改造的“国民基础学校”进行的,里面的神像还没有拆去。“学校有名无实,只有几个学生,还是整天不上课。”当地的“长毛瑶”不但不欢迎办学校,还试图阻止“板瑶”的孩子上学,因为上学后有文化了,就可能会来“争地”。
校门口旁边悬挂着的圆形校徽富有特色。中间是两个交叉的“黄泥鼓”,旁边有很多瑶族标识的图案,校名除了中文还有瑶族语言。中间“1934”的数字引起了我们的注意——1934年正是这所小学的前身创办之年,也是费、王来调查的前一年。
进入六巷中心小学,校园环境优美,整洁明亮。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黄白相间的教学楼上,一抬眼便看到教学楼上所刻的费孝通的名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围墙上的壁画和文字,介绍了大瑶山六个瑶族支系的历史风俗。
郑成莹迎上前来。她大学毕业后在县电视台、民政局工作过,因为“喜欢孩子”而成为一名教师。她告诉我们,全校有66名学生,14名教职工,共有五个年级,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今年一年级“断档”,暂时没有适龄儿童入学。山里的孩子不少跟着外出打工的父母异地读书,也有一些到山下的桐木镇去求学。
六巷现在的孩子们是什么样的性格和面貌?这是我们很好奇的。
对进山前在百丈遇到的孩子们强烈的好奇心,王同惠在《桂行通讯》中有着生动的描写。“当轿子初到时,便被一群孩子包围住了。他们一边跟着轿子跑,一边口里嚷着,嚷着些什么,我可不懂。轿子停在乡公所门前,我那时已被大大小小的人密密重重的围住了,小孩子们甚至伸头到轿子里面来看我。”“我们一进屋,60余个小学生就跟着进了屋……刚想在木板床上躺一下,猛抬头,看见窗棂外、梁头上,都是乌黑黑、好奇而静默的眼睛。”
我们刚好碰上学校上午放学、即将午餐的时刻。孩子们没有簇拥而上,但我们的出现,还是在等待就餐的队伍里激起一阵小小的动静。在队列里,我们遇见了两个孩子。
五年级的胡豪建背着硕大的书包,瘦小的身影格外显眼。他家住在花蓝瑶集聚的门头村,喜欢数学。父母常年在周边打零工,他见到父母也很难。课余他喜欢找村里的小伙伴玩耍、捉迷藏。自称插秧、收稻样样会做。
胡豪建有一部自己的手机,他喜欢在快手上看美食视频。在他的想象中,城市是“高楼大厦”。被问起有没有最想去的地方,他大大的眼睛居然湿润了。他说,想去北京天安门看升旗。
六年级的黄莉雯是个盘瑶女孩,长相清秀,个头较高,但和生人说话,还是有几分羞怯。她的母亲在邮政系统工作,父亲打零工,父母为她在学校附近租了房,下课只要五六分钟就能回到租住的家里。她最喜欢数学课和画画,同样爱看漫画,在县城读初三的姐姐是她最喜欢的人,因此,她想初中的时候去县城读书。
郑成莹说,山里孩子很淳朴,对外界很好奇。
县里统计了一所瑶山小学二到六年级学生的体质数据,可以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低年级的女生身高和体重普遍略高于男生,到了13岁,男女身高基本持平。费孝通当年测量的平均体质数据,板瑶是1.57米,花蓝瑶是1.59米,而根据忠良中学的数据可见,如今一个十五六岁的青少年,基本可以达到这个身高。2025年的下学期,全县有11382名农村学生享受营养午餐国家免费政策,持续改善少年儿童营养健康。
因为周末即将到来,学校午餐后即放学,以保障像胡豪建这样平时寄宿住校的孩子能在白天安全到家。孩子们现在多数仍要拼车回村,叽叽喳喳地钻进校门口的面包车里。小学毕业后,他们将到金秀县城或者山下的桐木镇去上初中。
如今修通了多条出山路,孩子们到外面求学交通便利。六巷村村委会副主任蓝雯回忆当年路况不好,自己到县城读书时的艰难:清晨七点出发,傍晚五点才能抵达,“那时候,十几个小孩挤进一辆面包车,路段不好还需要下来推车”。
我们从县教体局了解到,2025年,全县实现了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其中小学、初中入学率分别达99.8%、98.8%,残疾儿童、进城务工子女入学率均为100%。投资3亿多元在桐木镇建设高中。县职业教育建设有电子电气、汽车、计算机、电子商务、烹饪、幼儿保育、社区教育、康养保健休闲等多个实训基地。
大瑶山孩子们的求学路,伴随着远方的关爱援助。9年来,哈工大投资建设县民族小学风雨操场,到2024年两届研究生支教团31名支教队员,教学覆盖3所学校近1600名学生。“圆梦计划”选送金秀学子赴哈工大附属中学(高中部)学习,免除学费、食宿费,专人负责,帮助学生进一步开阔视野。六巷中心校的孩子们还得到商学院学生捐助。
少年儿童成了传承瑶族文化遗产的希望。六巷中心小学请坳瑶的“黄泥鼓舞”传承人到学校现场表演和教学,一些孩子已经学会改编的“黄泥鼓操”。竹篾为骨架、稻草作龙身、香枝插满四周的“舞香龙”活动,是忠良乡瑶族人民的传统风俗,忠良中学也将其融入课间操,参加南宁国际舞龙节还获得金奖。
山里和山外的各种连接,尽管非常活跃,但毕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理空间。从本校走出去的孩子们,因为从小在山里生活,要融入城镇新的校园,跟上学习步伐,并不是平坦路、容易事。但郑成莹自豪地说,她之前在本校带的一批学生,后来有一半都考上了高中。
桐木:感受中华民族“多元一体”
离开六巷,沿着下山路走出大瑶山,我们来到金秀县桐木镇,试图寻访那些走出大瑶山、融入山外广阔世界的人们。
历史上,很多瑶族先民视山外为“畏途”。据考证,很多人是从明代开始,迫于山外的压力,才一步一步退守到山上居住的。“入山唯恐不高,入林唯恐不密。”《桂行通讯》中记载,除了到百丈墟上采购一些东西,瑶民在山上生存生活,与外界很少来往。只有在这些“深山崇岭”之中,“瑶人才能维持他们的独立,没有这天险,哪里还有瑶区呢?”
金秀成立新中国第一个瑶族自治县后,彻底消灭民族歧视,瑶族的各分支之间以及瑶汉各民族迎来了历史性的平等相助。改革开放以后,大瑶山和山外的世界联系日益紧密,民族融合不断加深。金秀长垌乡在2024年获评全国民族团结进步模范集体。
在桐木镇的老街上,我们找到了蓝妹国的曾孙——39岁的蓝钢毅。几年前,同父异母的哥哥和他在老街上合盖起一幢4层楼的房子,两家人合住在一起。
蓝妹国家与费孝通渊源颇深,费、王二人到大瑶山时,王同惠在六巷乡停留居住许久,与“老同”蓝妹国亲如姐妹。蓝钢毅家在六巷的老房子,如今也改为费孝通旧居对外展览。1988年,费孝通重访大瑶山,特地登门拜访。那时,蓝钢毅尚在襁褓中,母亲用背带把他缚在背上。
2014年,到广东闯荡多年的蓝钢毅,决定回到桐木镇。“为了照顾小孩读书。”他的解释简单直接。这种“青年外出,成家回流”的家庭结构,在镇上极为常见。
蓝钢毅就近在蔬菜大棚打工,妻子则负责在家带孩子,周末偶尔出去务工。他认为,相比山上,桐木镇的教育条件更好,居住交通方便,就业机会也更多。蓝钢毅很喜欢现在桐木镇的状况。
赵琼福属盘瑶。1984年出生的她来自六巷乡六巷村泗水屯,20多年前,她和丈夫一起走出大山。2018年,同样为了孩子读书,他们举家迁到桐木。现在,丈夫在广东打工,她则一边在金秀松源林产有限公司上班,一边照顾孩子。
“现在负责的生产工作是八小时工作制,有工会。”赵琼福对桐木的生活感到满足。她的大儿子在桂林读大三,小女儿在桐木中学读初一,希望儿女过上好日子是她最大的心愿。
大瑶山人民不断融入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进程中,自由通婚至关重要。
在桐木镇,我们见到了在门头名气不小的陈雪梅——这位20多年前从新疆远嫁而来的汉族姑娘,如今是宏瑶生物科技公司的人事部经理。
她穿着灰色的套裙和条纹的内搭,戴着一对白色耳钉,谈吐很流利。
当年,她本科毕业后在广东当资料员,与身为花蓝瑶的丈夫相识,不顾家人的反对嫁到了金秀。“当初,家里人不同意我嫁这么远。最后让我选择留下来的是夫家人的淳朴。”陈雪梅说。她记得,2008年从广东到门头村,路况不好,车子“开一会、停一会”。现在,她一家四口在桐木镇生活,平时开车回村里看老人,交通方便了不少。
其实,桐木镇划归金秀县,本身就促进了民族融合。
20世纪80年代,费孝通重访大瑶山,看到乡亲们仍一定程度存在粮食自给以及和山外壮、汉民族交流不多的难题,便提出将原属象州县的桐木公社、鹿寨的头排区等产粮区域划给金秀的建议。1984年国务院正式同意了这一区划调整。
“从那以后,金秀发展快了,民族团结也更实了。”县发改局局长卢国飞说,各族人一起“打老同”、交朋友,春节一起看球赛,活动一起办。“已经不分是‘壮仔’还是‘瑶仔’。”瑶族每年最重要的节日“盘王节”来了,汉、壮等民族也积极参与。
因繁荣发展、不断聚集各族人民的桐木镇已经成为全县县城之外的副中心,特别是高速公路通车后,迎来发展飞跃期。10多个楼盘拔地而起,县高中、县职业技术学校都从山上迁下来,桐木工业园吸引了多家瑶医药、木材企业,就业机会越来越多。
从大瑶山走出的张琦是回到桐木镇上做生意的年轻人之一,他开过酒庄,买卖过砂糖橘。他见证了桐木镇的人气变旺。“桐木包容性很强,做生意的特别多,不排外。”
山里的“小世界”为一部分瑶族人发展种养、民宿创造了条件,山外的“大世界”为更多的瑶山人民创造美好幸福生活提供了机会。
1988年,费孝通在香港中文大学发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演讲,认为正是各民族在历史长河中交往、交流、交融,形成了“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而又各具个性的多元统一体”。此后他不止一次提到,产生这个理念的萌芽地是大瑶山。
当很多瑶胞勇敢地融入山外的现代生活,大瑶山上的“瑶味”因为得到政府的保护和市场的利用,经历岁月沧桑而浓厚。坳瑶黄泥鼓舞的传承就是典型一例。
黄泥鼓舞主要分布在六巷和罗香,已被评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其中,下古陈屯风光秀丽,鼓韵也悠远。这个屯正是费孝通在调研转场中遇险受伤、妻子王同惠求救遇难之地,写下了中国田野调查的悲壮一幕。我们在村头见到一个木柱黑瓦的小亭,摆着王同惠的遗像,前面摆着一束束菊花。当年,当地瑶民16岁以上男子均进山搜救王同惠,第7天在山涧找到她遗体后,用担架抬着她和重伤的费孝通,送到山下的河边上船离开。
“瑶山是充满着友爱的桃源!”费孝通终生对这片土地铭记于心。
跳黄泥鼓的舞者,头上绑着白色的抹额,身着藏青色布衫,腰系红绳。表演者通常是五位男性村民,其中四人挎着公鼓,不断变换走位,将一面母鼓围在中央,敲打鼓面发出“空央、空央”的声音,在古时候用以祈求神灵保佑。
我们在黄泥鼓舞第五代传承人盘宁勇的家中,看到摆放一整墙的自制黄泥鼓,大大小小,错落有致。“早些年,大家外出打工,把这项非遗忘得‘七七八八’。如今,政府鼓励文化传承,游客也欢迎表演,村子里越来越多的人会跳黄泥鼓舞了。”盘宁勇说。
从击鼓起舞到刻石立规,从行成人礼到沐瑶山药浴……凝聚着瑶族人千百年生存智慧和生活热情的风俗,历经岁月的洗礼而传承,见证着一个民族如何在现代化进程中,既保持独特的文化标识,又从容地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现在,蓝钢毅过年过节回六巷还住在当年费孝通、王同惠借居的老房子里。“春节回家,自己带被子,过完年再带回来,就在堂屋支一张床睡。”他留恋山里的老家,但为了全家更幸福美好的生活,他决心继续在山外打拼。
当我们离开桐木镇,对照费孝通、王同惠的调查记录,结束重访大瑶山的路程,在遍种甘蔗林的桂中来宾市平地回头仰望那一带隆起的青翠群山,就好像从一幅沧桑巨变的90年历史卷轴中走出来。不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大瑶山之变,就是一个生动的范例。
在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明天的大瑶山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呢?(记者 段羡菊 邹雨沁 农冠斌)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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